想起父亲，酸楚中带着甜蜜

接到父亲的电话时，正值上午下班时。父亲说他已经到了省城，现在就在我家楼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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⒈

我知道，父亲肯定又是给我来送家里的特产了，每次突然袭击的背后，父亲都会带来家里大包小包的特产。

以前父母来时，我都会提前叮嘱他们什么都不要带，怕他们累着。如此三番五次后，父亲学精明了，每次都是突然而来，携带着大量的东西，然后，匆匆返回一百公里外的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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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然，当我赶回去的时候，父亲正站在楼下的台阶旁焦急地等待着。父亲的身旁放着一蛇皮袋面粉，那袋面粉足有四十多斤。父亲的头发早已花白，而此刻，他的双鬓被渗出来的面粉染得更加雪白，肩上也满是白色的面粉。我知道，这是父亲倒了几次车，辛辛苦苦扛来的。

父亲说，这是他挑选家里最好的麦子磨的，里面不含任何添加剂。父亲说这句话时，眼睛里闪动着自豪的神彩。

我抓起面粉袋，父亲跟随我走入电梯，回到家里。东西放到厨房后，我带父亲去卫生间洗手，父亲的双手似乎比以前更粗糙了，城里的自来水可以洗去父亲手上的面粉，却无法洗去岁月在他手上刻满的老茧。

洗漱完毕后，略作休息，我带父亲去了楼下的泡馍馆吃中午饭。父亲不喜欢亲手掰馍，他说一会儿还得赶回乡下去呢，就吃人家机器现切的馍吧。

我对父亲说：“爸，既然来了，就多待两天吧！”

父亲说：“家里活多，你妈一个人忙不过来，给我孙女送点老家的天然面粉，我就回去了。再说，孩子现在上中学，学习任务紧，我不能影响她。 ”

我知道父亲的性格，多劝无用，便也不再强求。

饭后，父亲连楼都没上，直接与我告别。临走时，他说：“你今年给人家高三娃带课，工作忙，但一定要尽心，国庆有时间了就回来两天，你妈在家里老念叨你们，要不是腿疼，她今天原本也打算和我一块来的。 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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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点点头，目送父亲挤上了前往长途车站的公交车。父亲远去的脚步依然那么稳健，只是背影却日渐消瘦了，显然，六年前的那场交通意外造成的脑出血对他的身体还是有些影响的。

父亲是在打工时乘坐工友摩托车出事的。事故源于公路上晾晒的秋玉米粒，导致摩托车失控摔倒，父亲的头生生地碰在坚硬的公路上。那是2013年的十月份。

接到母亲电话的我，紧急赶到咸阳二十局医院时，救护车刚好把父亲从老家的事故点送到医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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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已经深度昏迷，浑身发着烧。而母亲已经双眼肿胀，哭得已无泪水可流。我的心也如刀割，父亲当时才六十出头啊。

幸运的是，由于出血量不多，再加上送来的及时，医生告诉我们不必紧张，在医院治疗一段时间，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。

那是一段揪心的日子。我期盼上苍能够眷顾父亲，毕竟，上苍不会辜负每一个善良的人。几天后，父亲终于在我们望眼欲穿的目光中醒了过来。只是病床上的父亲时不时会头疼得厉害，甚至满身是汗。看着父亲难受的样子，我的心里痛苦极了，却又无法分担这份痛苦，只能尽心照顾，期盼父亲早点康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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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月后，父亲终于可以下床行动了。我们悬着的心也可以放下了。又过了十几天后，父亲就办理了出院手术。

父亲的康复，得益于医生的医术高明，更离不开他硬朗的身体素质。当过兵的父亲，几乎从来没进过医院，除了这次意外。

只是，这次意外的打击后，父亲的精神确实不如以前了。

2014年的暑假，我终于说服了父亲，使他愿意和母亲来省城西安居住。我至今依然记得那个炎热的午后，和午后阳光下父亲满头耀眼的白发。

带着女儿回到家的时候，母亲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菜。父亲话少，却从来不吝啬对他孙女的爱，吃饭时，总是不停地给他的孙女夹菜。我知道，是该说出自己回来的意图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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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父亲听到我让他们去西安住的要求后，面上露出了沉重的表情。我知道，父亲是放不下这个家，还有他正在经营的几亩庄稼。

我说：“爸，就当是为你孙女着想，你们也应该去，孩子现在小，上下学都指望着你们接送呢。 ”

父亲依然没说话，匆匆吃完饭便出去了。

母亲说：“先不要急，你爸就是那性格，等想通了肯定会去的。 ”

我点点头，表示理解。

父亲其实不用这么辛苦的。父亲是在咸阳城里一家事业单位退休的，他本来可以像城里那些老人一样，安享晚年的。只是父亲不能，因为他的家在农村。回到农村后的父亲，不但尽心尽力经营着家里那几亩地，偶尔还会和村里的乡亲结伴去附近的工地打打工。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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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饭后很久，没见父亲回来。母亲告诉我，父亲肯定是去村东头咱家那块地里了，你去那看看。

走到地里，父亲果然蹲在地头，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玉米。阳光下，父亲满头的白发分外耀眼。多年后，当我想起这个炎热的午后，想起父亲满头的白发时，依然会止不住满腹的酸楚。

也许是父亲太过专注，直到我在他跟前蹲下来时，父亲才发现我的到来。

父亲终于说：“看到这片玉米了吗？长得多精神！小时候你们可是特别爱吃新鲜的煮玉米。 ”

是啊，何止小时候，至今想起那时候的秋天，啃着一个又一个香甜的玉米棒，别提有多幸福了。

父亲接着说：“等收完了这茬玉米，我就和你妈去西安。但是，等孩子大了，能自己上学了，我们还得回来。 ”

我连忙说，可以。毕竟，只要父亲愿意去，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。

第二天早上，我带女儿返城，当我走出很久很久，回过头时，依然能够看到父亲伫立在村口的身影，和那醒目的白发。

父亲终于和母亲来西安了。

他们把接送孙女的事，当成了一份庄严而神圣的事业。虽然孩子的学校离家只有三站路，父亲每天上午、下午会准时把孩子送到学校，然后，每晌放学前总是提前半小时在校门口等待着孙女的下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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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一生节俭，对自己的孙女却从来都很大方。每天女儿放学，都会吃到自己想吃的零食或美食，以及隔三差五买来各式各样好看的衣服。

我知道，父亲是把对自己的苛刻化为对他孙女的奢侈了。但我不愿说，我愿意享受着父亲对孩子的这份爱。

父亲终究还是坚持了自己的诺言。一晃五年过去了，孩子上了中学，自己可以独自上下学了。闲下来的父亲执意要回老家，在无法改变父亲态度的情况下，只能选择妥协。

回到家的父亲，又从别人手中接管回自己经营过的那几亩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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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今，六十八岁的父亲，一边热爱着自己的土地，和土地上盛开的庄稼，一边又频繁地奔波于故乡与省城之间，倾注着对儿孙的无尽的爱。

每每想到这些，酸楚中总带着甜蜜。但愿时光可以慢些，让父亲的白发可以永远摇曳在我的眼前！

#我，无条件写作#

2019.09.14